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植物标本馆,顾名思义是珍藏植物标本的地方。妥善保存的标本历经数百年都不会毁坏,封存着是全人类的地球记忆。而目前,美国杜克大学下属的植物标本馆决定关停,近一百万件标本流离失所。无处安放的记忆背后,是一门长期边缘化的学科,和一群沉默中渐渐消亡的学者。
撰文 | 周舒义
凯瑟琳·普莱尔(Kathleen Pryer)停住了脚步。
灯光昏暗。拥挤的房间里,一排排铅灰色铁柜沉默着。足有一人高的柜子塞得满满当当,叫人想起图书馆:像是层层叠叠的书架,还有次第排列的书脊。只是,架子上不是书,而是各色硬纸装订的腊叶标本——这里是杜克大学下属的植物标本馆。
普莱尔在这里度过了生涯的大多数时光。34年前,她来这里读博,恋爱,当上生物教授。过去近20年里,她一直是这里的馆长。
过不了多长时间,这里除去记忆的空壳,什么也不会剩。她收到了自然科学学院院长苏珊·阿尔伯茨(Susan Alberts)的邮件,他们告知,杜克植物标本馆将会关停,馆内藏品要在两到三年内腾出地方。
两到三年,是这座标本馆的生命倒计时。而它建成目前的样子,足足花了一个世纪。1921年,那时候杜克大学还叫“三一学院(Trinity College)”,植物学家雨果·布隆奎斯特(Hugo L. Blomquist)用鞋盒运来第一批标本,成为馆藏发端。至今,馆内拥有超越82.5万份植物标本,规模在全美私立大学中位列第二,仅次于哈佛大学。除去花卉、树木等维管植物,这里还有全美数一数二的苔藓、藻类、地衣和真菌珍藏。进化生物学家帕梅拉·索尔蒂斯(Pamela Soltis)曾感叹其馆藏深度、丰富程度出类拔萃——“杜克作为全球植物学研究发源地,素来备受推崇。”
但目前,普莱尔只能眼睁睁看着风光消散,历史在自己手上终结。“简直不可理喻,这里有我的黄金岁月,我不想把心血交给其他人……凭什么?”
凯瑟琳·普莱尔 | Duke Herbarium
泥潭
危机早有征兆。靴子落地之前,标本馆已经麻烦缠身。
最重要的麻烦是空间不足。标本馆坐落在60年前落成的生物科学大楼,约40万份标本存放于此。伴随藏品数目与日俱增,总共6000平方英尺的存放面积已难以满足需要。新增藏品不能不装进标本箱,摆在房间外的走廊里。到2005年,500多箱标本已经挤满了大楼的全部五层走廊。
这类标本一度被转移到校外存放,但事后看来,这是个糟糕的决定。普莱尔回忆,藏品在校外遭遇了可怕的水患,“到处都是黑色的霉菌。”潮湿和发霉对标本来讲是致命的——高湿条件下,菌物侵害会致使植物组织腐烂,使其特点模糊、相貌损毁,丧失研究价值。
2006年,普莱尔争取到80万USD拨款和额外空间,把标本带回了杜克大学。但这只不过暂时的喘息。目前,空间再度顾此失彼,积压等待入库的标本愈加多。
不止这样,生物科学大楼年久失修,老牙齿脱落的暖通空调时常漏水,已经入库的标本也岌岌可危。“生物科学大楼和校园内其他一些老建筑……一直处于无人照管的状况。”杜克大学习生物教授里塔斯·维尔加利斯(Rytas Vilgalys)说,“它们存在紧急的水损问题……我觉得所有已经到了崩溃边缘。”
现在,标本被保存在两个地址:生物科学大楼和植物成长室。
此外,领导权分散也是个问题。包含普莱尔在内,标本馆的负责人共有五名。他们彼此独立,分管不同部分的藏品。虽然这五人同属生物教授,但他们的细分研究方向不尽相同,对标本馆的进步方向建议相左。分歧经年很难调和,标本馆在各方角力下不停做布朗运动,在学校里备受恶评。
为了改变标本馆处境,普莱尔四处奔走。2022年,她的努力好像迎来了一点光亮。生物系主任艾米丽·伯恩哈特(Emily Bernhardt)告诉她,生物科学大楼的翻修处于“早期规划”,学校已经获悉,有大半藏品需要临时安置。伯恩哈特让普莱尔拟订一个“策略计划”,规划标本馆的将来进步。
在副馆长保罗·马诺斯(Paul Manos)的帮助下,普莱尔完成了计划。在这份长达18页的报告里,她详细讲解了标本馆面临的麻烦。普莱尔提出,标本馆“需要打破过去70多年来陈旧的僵化模式,变得愈加现代化和可持续”。针对近况,她列出了一系列雄心勃勃的改进建议:包含统筹管理,将领导权集中到一位教员身上;为标本馆探寻新的资源支持;加大与生物学、环境科学等课程的协同;统一筹款协议,与加大标本馆的校外影响力。
2023年2月,普莱尔兴冲冲地将报告提交给伯恩哈特。哪个知此后,这份报告好似暗夜中投出的石子,迟迟不见回音。
直到3个月后,一场风马牛不相及的会议上,她从伯恩哈特那里听到了偶然的只言片语——计划“并没得到学校管理层看重”。追问之下,伯恩哈特建议普莱尔,再筹备一份“愿景计划”,具象化改进手段,向管理层强调标本馆的要紧价值。
普莱尔第三制定计划。她自学建筑制图,绘制了新馆的平面设计图纸,并第三将计划发给伯恩哈特。不了解该说是出人预料还是意料之中,这份计划第三石沉大海。
有时,沉默本身就能说明不少问题。在普莱尔为翻修标本馆而奔走的这一年里,风向在悄然转变。
最坏的状况发生了。2024年2月13日一个平淡无奇的中午,五名负责人收到来自阿尔伯茨的邮件,邮件正式宣布了标本馆关停的消息:“大家仔细考虑了维护标本馆所需的条件。得出的结论是,因为资源缺口过于庞大,为这类藏品找到一个或多个新家,符合杜克大学和标本馆的最好利益。这类藏品理应存放在一个有足够资源为后人维护它们的机构中。”
普莱尔没想到,翻修变成了关停,临时安置变成了永久搬出。
零和游戏
在事后发给媒体的邮件中,阿尔伯茨讲解,关停的重要原因是资金紧缺,学校需要将资源投入到其他地方。“若要负责任地珍藏这样珍贵的藏品,需要生物系和学校长期投入很多资源……而这会牺牲不少其他紧急、要紧的事情。”
伯恩哈特称,她与普莱尔、马诺斯等人探讨了关于标本馆将来的各种策略,譬如搬到校内愈加现代化的处所,或是将标本安置在校外,甚至还包含向其他植物标本馆寻求合作。她表示,尽管自己和普莱尔一样,支持最“积极”的策略,“但校方觉得,普莱尔计划所需的资金和内部合作关系是没办法达成的。”
这与普莱尔等人的说法不同。他们强调,此前一年里,校方与标本馆的交流极为有限。“行政部门从未与大家讨论,也从未与大家对话,说‘让大家一块想想方法,看看能做些什么’,或是发起众筹。”普莱尔说。作为替代策略,她曾提源于集资金在校园内新建一座标本馆,但校方对此视若无睹。
“有杜克校友联系我,提出一项300万USD的捐赠计划,他承诺捐出第一笔100万USD。就在那时,杜克大学摊牌了,他们没抓住这个好机会,反而让大家关停标本馆。”
阿尔伯茨承认,捐赠计划确有其事,但若要翻新设施,保持标本馆平时开支,至少需要2500万USD。这超出了杜克大学的承受范围。她还强调,此次决定更应该看作“搬迁”,而非“关停”。“诚然,标本馆搬迁无论是对杜克大学,还是对教员工工来讲都是一个损失……但长远来看,大家打心眼里觉得这都是为了藏品着想。”
“有的人感觉,搬迁是对标本馆价值的否定。这让我既好奇又困惑,还有点沮丧……事实上,状况恰恰相反。大家认识到了这类藏品与众不同、不可替代,也了解其中蕴藏的惊人价值。只不过说,大家不再是这类藏品的适合管理者。这和说标本馆没价值是完全不同的事情。” 阿尔伯茨觉得,植物标本最好交由自然博物馆保存。
缅因大学的植物生态学副教授杰奎琳·吉尔(Jacquelyn Gill)反驳,截至2023年,杜克大学的捐赠规模高达116亿USD,财力远胜不少公立大学。“目前这所大学居然说,他们担心藏品的前途,想要把它们转手给别的机构。我不禁要问,假如杜克没资源,哪个能有这个资源?”
普莱尔补充,2500万USD的数字“毫无依据”。教员们向杜克大学学生独立报纸《纪事报》透露,生物科学大楼的翻新计划让校方重新审视了标本馆的“实用价值”,管理层决定,将资金集中在“更见效果”的项目,牺牲标本馆。校方则一直拒绝对此置评。
面对《纪事报》问询,杜克大学公共事务副总裁弗兰克·特兰布尔(Frank Tramble)回话,校长文森特·普莱斯(Vincent Price)、教务长亚历克·加利莫尔(Alec Gallimore)并没参与关闭标本馆的决定,但他们完全支持阿尔伯茨和伯恩哈特,“确定项目的优先顺位”。
显然,标本馆的优先顺位并不高。阿尔伯茨表示,与图书馆等普惠机构相比,标本馆更像是大学里的“研究核心”,仅服务于少数学生和教员。“这绝不是贬低植物标本馆的价值,但在讨论标本何去何从的时候,没什么理性的世界会忽略这一点。”
“这是一场零和游戏,”阿尔伯茨补充,“没哪个拥有无限的资源。”
飘蓬无定
关于标本搬迁的讨论已然开始一个可能的接收方是得州植物研究所(BRIT),远隔重洋的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菌物标本馆(HMAS)也抛来了橄榄枝。。不过业内人士觉得,这样大规模的藏品,接收方空间和人手有限,非常难将它整体搬到一处。更可能的做法是,将馆藏分割,分别托付给很多不一样的机构。如此一来,产生的本钱将会高得不靠谱。不止这样,在搬迁过程中,标本也比较容易散佚。
“状况会很混乱。东西会丢。无论多么小心翼翼,东西也会受损。”吉尔在播客中说,很多标本只此一件,损失会很难弥补。“无论怎么样,搬到新家的物件总要丢几样,对吧?”
这类担心前车可鉴。坐落于加州克莱蒙特的兰乔圣安娜植物园曾多次接收搬迁的标本,植物园负责人露辛达·麦克达德(Lucinda McDade)回忆,其中一次搬迁赶上了暴风雨,标本被工人随便倾倒在装卸货物的地方。“大家不能不放手手头的所有,赶去把它们抢救回来。”
2023年十月,日本奈良县立大学在重建校舍时,误将1万多件珍贵植物标本当成无主废品遗弃。当时,现场员工简单询问了“这类标本还有人要吗?”——在未得到回复后,就匆匆将标本当作垃圾清理了。这类被遗弃的标本还包含一些已经灭绝的珍贵植物。
问题不仅仅是把藏品搬到另一处这么简单。标本馆不是遗世独立的桃花源,而是和研究者、所在地时时发生着交流和联系。在多年的标本积累过程中,馆内培养了一批熟知这类植物的专业职员;杜克大学地处美国东南,这里是生物多元化热门区域,杜克标本馆60%的藏品源自此。毫无疑问,搬迁会斩断这类联系。
不搬的原因不少,现实却无可奈何。中国农业大学植物保护学院的刘星月教授向《返朴》表示,“从结果来看,在现实资源有限的状况下,将巨量的标本分散保存到条件更合适的单位,事实上是科学适当的策略。”
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的白明研究员觉得,这显然会“让原有学科积累一下子清零”,但在美国大学看来,也是追求效率、提高革新力的一种做法。“当然,对分类学这个基础学科很不利。至于这种做法对后世的影响,只能让历史去回答,非常可能要看运势了。”
流离的标本就像无定飘蓬,没办法扎根的标本馆不止杜克一家。2015年,密苏里大学决定关闭历史长达119年的邓恩-帕尔默植物标本馆(Dunn-Palmer Herbarium),逾17万件标本被转移到200公里开外的密苏里植物园。2017年,路易斯安那大学门罗分校为了扩建体育场跑道,将近50万件标本迁至得州植物研究所。从1997年到2015年,因为预算和空间紧张,北美的700多家植物标本馆中,有100多家被迫关停。
“这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。”哈佛大学进化生物学家斯科特·爱德华兹 (Scott Edwards) 表示。“很多大学博物馆和植物标本馆的命,取决于学院院长和地方行政部门是不是看重他们的活动。”
存放标本的场地要钱,例行维护修缮要钱,雇佣教职工管理标本馆也要钱。“而挑战在于,与其他炙手可热的新兴范围相比,用于支持标本馆运作的拨款接近于0。”埃默里大学植物标本馆馆长卡桑德拉·奎夫在博文中写道,“如果再让我看到有文章扯什么AI拯救地球,我或许会发狂尖叫!”她回忆,在担任馆长的过去12年里,“我不能不乞求、借贷、以辞职相要挟,才能拿到经费,勉强周转。大家甚至靠卖T恤来筹备资金……”
经费短缺的一个直接缘由是大学经营模式。奎夫举例说,倘若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(NIH)提供一笔125万USD的拨款,70万USD会用来承担研究项目的基础本钱(包含职员薪资、耗材、设施等)。大掌握在此基础上抽取一笔管理费(overhead),可能占基础本钱的56%或更多。不少大学已经开始对这类管理费形成依靠。
她指出,在政府资助机构看来,运营标本馆是大学的事,不会拨款支持;而在大学看来,标本馆白白占着空间资源,却收不到管理费,等于净损失,自然也不待见。植物标本馆就此在夹缝中备受冷落。
“这有什么用?”
布莱克·福斯基(Blake Fauskee)是普莱尔实验室的一名博士生。他觉得,校方所谓“资源有限”只不过幌子,更深层次是什么原因,依托于标本馆的植物学研究不被看重。“一种感觉在我心头挥之不去:杜克大学正逐步淘汰我的研究范围。”
维尔加利斯补充说,标本馆的职能本质上是记录植物,这不够吸引眼球,给人一种老派的感觉,外人常常会有“不合时宜”的刻板印象。不少人并不了解标本馆“有哪些用”,不幸的是,这其中甚至包含杜克大学领导。“他们对此一头雾水。”普莱尔回忆,“每来一位主席、院长参观,我都要花几个小时来介绍说明。”
向行外人讲解“这有什么用”,是所有冷门学科的宿命,也是几乎注定徒劳的事情。由于这个问题总是意味着,提问者已经扔掉了敬畏和好奇心。你甚至能想象,他们是怎么样以懒洋洋的睥睨姿态,等一个比泡面还要开包即用的简短总结。任何自证的努力在实用主义面前都不堪一击——毕竟,所有人一直要死的。已经过世植物学家维基·芬克(Vicki Funk)曾做过一次堂吉诃德式的挣扎,她罗列了标本馆的足足一百种作用与功效,并殷切写道:“期望像如此的清单可以帮助大家继续斗争,使那些珍贵的馆藏免于被肢解和破坏的命。”
杜克标本馆没能逃出命——普莱尔也一样。快要退休的她迎着各路媒体,一遍又一遍回答“有哪些用”,在播客里磕磕绊绊地谈论“要紧价值”。她选择向风车发起一次又一次冲锋。
在华盛顿邮报的采访中,普莱尔向记者展示了几份粉红杓兰(Cypripedium acaule)标本。
上面这株粉红杓兰采摘于1936年5月16日,盛开于北卡罗来纳州塔尔河沿岸的低矮松树林。
而这类粉红杓兰采摘于1997年,4月中旬就已盛开,比60年首要条件早了足足一个月。
通过剖析1886年到2022年间采集的200多份标本,研究发现,粉红杓兰目前的开花时间要比150年前平均提早12天。照这个趋势,它们或许会在蜜蜂等传粉昆虫活跃之前开花,影响授粉和繁衍。普莱尔说,这类标本“代表了特定时间、特定地址的特定植物,承载着绝无仅有些历史。”
标本馆是一份微缩的自然档案,见证了植物演化和环境变迁。在杜克,部分标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近200年前。星星点点的绿意,曾伞擎一个世纪的气象,鼓奏大西洋的飓风。现在芬芳散尽,只剩干花褪去娇怯,沉淀成一份遥远的怀想。80多万枚凝固的时光断面静置于此,正如植物标本馆的拉丁文名hortus mortus,这里是字面意义上的死亡花园。
“它们不需要浇水,也用不着人操心。”访谈中,普莱尔略显局促,“植物们在这儿非常快活。”她咧咧嘴,泛起久违的笑容。
无名之物
标本馆有哪些用途不止于此。
马尔克斯在《百年孤独》中写道:“世界新生伊始,很多事物还没名字,提到的时候尚需用手指指点点。”然而直到目前,有“名字”的事物仍然是少数。据世界自然保护网盟(IUCN)2024年7月统计,大家迄今发现、描述和命名的物种约215万,仅占全部物种估计数目(以3000万计)的7%。2013年发表于《科学》(Science)的一项研究估计,约20%的已知物种存在重复发表现象——大家已知的物种实质还要更少。
人类对物种多样性的无知远远超出大家的想象。就连“地球上有多少物种”这个问题,至今回答仍然莫衷一是。牛津大学动物学教授罗伯特·梅(Robert May)在2010年的一篇文章中,给出了300万到1亿种的宽泛估计;流传最广的一项研究来自卡米洛·莫拉(Camilo Mora)等人,他们得出的数字是870万种;新近的更多研究则表明物种数目在10亿数目级。巨大分歧背后,“物种”概念本身都长期建议不一。达尔文(Charles Darwin)在《物种起源》中写道:“迄今为止,没一个概念可以令所有些自然学家都认可;虽然每一个自然学家在谈论物种时都隐约了解他所指的是什么。”
1753年,植物学家林奈(Carl von Linné)发表《植物种志》,初次打造了双名命名法和人为分类系统。他写道,“假如不知其名,则常识很难承续。”此后近300年里,分类学渐渐成长为一门对生物体进行命名、描述和分类的科学。生物在特定类群中的分类地方,提供了有关其特点、亲缘和演化的重点信息。这类信息从活体植物那里只能得到一少部分,大多数则依靠于标本馆长期积累的珍藏。
标本馆采集的植物实体,是分类学的起点,也是旨归。在新物种发表时,依据的主要材料被叫做模式标本(type specimen),是具备唯一性的实体凭证。《国际植物命名法规》规定: 植物新属或新属以下分类群名字的合格发表,需要指明模式,分类群的名字永久倚赖于那份模式——而如此的命名模式标本,杜克植物标本馆有近2000份。据此进行的发现、描述、概念和辨别,好似回转不息的灯塔,为大家照亮物种海洋里的日月浮沉。
遗憾的是,很多物种还没被发现,就在无声无息中湮灭了,悲风甚至不曾传来遗响。据英国皇家植物园(邱园)发布的《2023年世界植物和真菌情况报告》评估,约3/4的未知维管植物面临灭绝威胁。很多植物在得到正式命名、被认定为新物种时,就已濒临灭绝。这一趋势近年来愈演愈烈:2020年新发现的植物物种中,有59%濒危(Endangered),24.2%极危(Critically Endangered),总体受威胁比率高达77%。
2018年,在几内亚孔库雷河(Konkouré River)沿岸的急流浅滩上,植物学家丹尼斯·莫尔穆(Denise Molmou)发现了一种未知植物,她将它命名为Saxicolella deniseae。到2022年5月,该物种正式发表时,研究职员查询卫星地图发现,早在半年前,因为下游修建水电站大坝,Saxicolella deniseae原来的栖息地已变成一片汪洋。目前,这种植物也用丹尼斯的名字命名:“Denise’s Saxicolella”——丹尼斯可能是第一个,也是最后一个亲眼看到它的人。
已灭绝的Saxicolella deniseae
“道理非常简单,你没办法拯救一个你不知道的东西。”植物学家拉斐尔·戈瓦茨(Rafaël Govaerts)不无伤感地写道。分类学家请回答
在气候变化、物种消亡的背景下,杜克标本馆的命可以看作是有关学科处境的一个缩影:依托于标本馆的生物分类学,同样步入了生命周期的寒冬。
2022年,白明、刘星月等33名专家联名发表文章《分类学者成“濒危物种”,抢救生物分类学刻不容缓》,指出生物分类学已经“濒危”。文章写道,伴随生命科学整体研究深入到分子水平,分类学的进步岌岌可危。不少生物分类学者的状况就好似他们研究的濒危物种一样,数目急剧萎缩,某些类群的分类学者甚至已经“绝灭”。
白明告诉我,这篇文章诞生的契机,是业内常见意识到一个问题:“大家的学生毕业后都非常难找工作。”
“传统分类学成就非常难发高影响因子杂志,分类学职位也极少设在头部学校,学生将来毕业后看不到出路。”白明说,这致使大量优质学生被“劝退”,生源水平下滑。
即便是留下来的学生,也非常难坚持下去。与其他范围的学者相比,生物分类学者在求职、晋升、研究经费等方面面临更大的困难,很多年轻人分类学者被迫舍弃自己专长,改变研究方向。在国内,分类学研究生80%以上未能从事本学科研究,人才紧急流失,梯队很难维系。
现在的学术评价体系,主要以论著影响力、经济效益、社会干扰等原因为标准,分类学的贡献和价值被紧急低估。“正是由于生物分类学太过基础,以至于其他学科在用分类学的研究成就并获得实质效果时,忘了分类学不是‘免费’的,是需要有人为它‘买单’的。”
当下,学科主流转向分子生物学几乎成为必然走向。很多人被分类学的描述性工作误导,觉得分类学工作简单且缺少科学性,将它武断归为只是在鉴别物种的学科。但事实上,生物分类学不是一门“技术”,而是综合性非常强的科学,需要拥有形态学、遗传学、细胞学、生态学、分子生物学等多学科常识。像DNA条形码(DNA barcode)如此的新技术能迅速辨别、分类物种,但并不可以取代传统的形态学分类办法。昆虫学家昆汀·惠勒(Quentin Wheeler)打比如,觉得DNA条形码能取代严肃的分类学,和觉得计算器能取代纯数学没什么两样。
2023年十月,《物种和分类学家的无声灭绝》(The Silent Extinction of Species and Taxonomists)一文在业内引发广泛讨论,文章分析了生物分类学遇冷的根源。
伊凡·勒布尔(Ivan Löbl)等人在文中指出,分类学需要花费很多时间进行修订工作,总是几年才能发表一篇论文。这显然与“publish or perish(不发表就出局)”的现行评价体系格格不入。而且分类学成就一般在刚开始几年里引用较少,但在将来几十年,甚至几个世纪的时间里会持续被引用。现在的发表指标,不论是期刊影响因子还是H-index,均未考虑到这种特殊的引用模式。这就致使分类学学者在职业生涯重点期获得的引用量非常低,坠入恶性循环。
除此之外,开放获得(Open Access)出版模式近年来方兴未艾,知名期刊总是会向作者收取高昂的文章处置费(APC)。比如PLoS Biology要价高达3000到5300USD。但不少分类学学者都是没基金支持的业余学者、退休职员,即使是背靠机构的专业研究职员,也大多囊中羞怯。发表成本成为他们眼前一道不容忽略的门槛。
“将来会如何?”对谈末了,我抛出一个只有空闲了解的问题,问白明,也问千千万万将来的分类学家。
白明没丝毫迟疑:“光等着其他人看重是不可以的,重点是借助和研发新的技术来拥抱改变,推进下一代分类学的进步。”
将来会怎么样?
杜克标本馆的故事还远没结束。
2月16日,有人在change.org发起请愿,呼吁杜克大学撤回关停标本馆的决定。短短10天内,支持人数就突破了14000;半年后的今天,支持人数更是来到了……20000出头。一鸣惊人习见于文静作品,平平无奇才是现实的多数。但普莱尔仍不舍弃:“或许会发生奇迹?”
奇迹或许从来不会来,或许明天就来。普莱尔倾其所有。
她站在沉默的铁柜面前,能听见这座花园的古老心绪。自16世纪30年代植物学家卢卡·吉尼(Luca Ghini)首创植物标本制作技术、打造第一座植物标本馆以来,这种古老的研究范式一直站在技术前沿。目前,标本馆的珍藏不只包含腊叶标本,还有液体浸泡标本、种子、木材切片、花粉、显微切片,甚至冷冻的DNA材料。大家可以从200年前的标本里提取DNA,可以用机器学习剖析标本,研究昆虫的食草习性。往后200年、500年,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技术,那时的大家,又将从标本里解码出什么样的信息?很多物种湮灭在演化长河里,标本是是全人类的地球记忆。
凯瑟琳·普莱尔
昏暗逼仄的房间里,普莱尔从标本柜抽出一封红色纸夹,红色代表标本采集自北卡罗来纳。打开封面,又厚又硬的台纸上,压着一株南方铁线蕨(Adiantum capillus-veneris)。
“1934年5月13日,弗兰克·史密斯在哥伦比亚县采集的标本。”她把标本捧高,对着光亮,“瓦卡莫湖北端。”
身形孤直、倔强,仿佛灰暗夹缝中拱起的新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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